前些日子與遠在日本的爸爸視頻聊天,那次我和爸爸都很難受,媽媽希望爸爸儘快回來,爸爸也想著快些與我們團圓,但還顧慮著其他事,比如會不會接到一個兼職公司同意給他報銷機票的大餡餅兒,還有他計畫回國後只待兩個月,如果回來太早,可能就沒有辦法與家人一起過年……爸爸的身不由己與媽媽的無可奈何在那次的視頻通話裡全表現在了沉默不語和動之以情的解釋裡。
也是在那次,爸爸又拿出許多我之前寫給寶寶的文章,不可思議的是,許多文字再次回顧時竟覺得好陌生,好像覺得是在讀別人寫的東西。
是時間過得太快?快得讓我產生了時間過於漫長的錯覺嗎?聽上去完全是兩件很矛盾的事情啊……
2023年的二月份,爸爸和奶奶把媽媽和寶寶從姥姥家接回了深圳,在北方的春寒料峭中終於結束了我們母子倆在姥姥家為期大半年的生活,也終結了媽媽和奶奶之間最嚴重的一次衝突,就如一座曾經肆虐的火山最終在一片灰燼中恢復了平靜。
今年的四月份,媽媽回歸了久違的職場,上一份工作的結點是在2019年9月。
當媽媽再次拿到薪酬時,雖然只有五千多,但那天晚上我特別得開心,覺得自己又找回了讓我心滿意足的價值。我買了一個大榴槤,想像著爸爸看到時欣喜若狂的樣子,他真的很喜歡吃榴槤啊,但是對我們來說太貴了!又買了一隻烤雞和一隻烤鴨,還有一個小蛋糕,想像著爺爺奶奶和寶寶看到時驚喜的情景,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一個英雄,而且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英雄。
但結果是大家確實都很開心,除了爸爸。他覺得我太過破費,始終不肯吃那個榴槤,他讓大家吃……我覺得很難過,也很失落——爸爸不懂我的心!他成了榴槤表皮的那些堅硬的刺,把媽媽那一份如榴槤果肉一樣柔軟豐厚的愛意全部密封,拒絕得徹徹底底。
這也不是稀奇事,從爸爸媽媽認識那天起,便是如此。
大學時光裡,媽媽給爸爸買的衣服,本來期待著他驚喜感動的樣子,結果他試了試只說不合適,堅持讓我退還……真的,媽媽給爸爸買了很多衣物,但又覺得什麼衣物都沒買,或許就是太缺少爸爸的一個感動的眼神,一個驚喜的神情,一句“我愛你”的神情。
爸爸太多時候都太理性,他不想我花太多錢……
某種程度上,媽媽是當下的享樂主義,我越來越覺得前途不可測,不如根據眼下擁有的東西好好享受,活在當下。
但很奇怪,上面那句話又偏偏是爸爸喜歡講給媽媽的。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爸爸媽媽是很相像的人,不然也不會走在一起,並且對對方的情感那麼無可替代;但不可否認,在一些事情上,爸爸媽媽又會出現南轅北轍的情況,讓人懷疑是不是找錯了人。
或許這就是情感最本真的樣子?情到濃時如膠似漆,情到薄時,心生悲涼?
不管怎麼說,此時此刻,媽媽對爸爸依舊深情款款,依舊無法想像生命中沒有了他的情景,人間事,波濤起伏,生命,終究有時,永久的分別是註定的。可在一向唯心的媽媽眼裡,媽媽和爸爸絕對在每一世都有癡纏,生生世世都以某一種情感身份聯結著彼此。
爸爸媽媽在談婚論嫁時發生了一次誅心式的分手,後來聽爺爺說,家裡人要給爸爸介紹別的女孩子,但爸爸很堅定地回絕了,他說除了媽媽,誰都不要。
而媽媽,也從未想過與爸爸分開,雖然現在不像青春年少時經常握著彼此的手,但從爸爸身上感覺到的溫暖和依戀卻與日俱增。
當媽媽飽受工作壓力深深折磨的時候,寶寶也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每天由爺爺奶奶或姥姥姥爺帶著玩耍在大大小小的公園,伸展著你的身體,成長著你的心靈。
寶寶現在脾氣可是爆得很呐!但懂事起來又是那麼得深情,讓媽媽感動得無以復加。
……
再提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21號。
此時媽媽心裡非常傷心,也很愧疚。爸爸昨天終於回來了!但是今天因為要給媽媽送飯,爸爸在出門的那一刻又讓寶寶號啕大哭。爸爸發資訊說你哭得撕心裂肺,我內心也開始了深刻的疼痛。我力勸爸爸不要過來了,我點外賣,但是爸爸還是來了。
給奶奶打電話想看一下你的情況,剛一接通便聽到了小寶令人心碎的哭聲,你在手機裡拼命地大喊:爸爸!爸爸回來!
我明白,在小寶心裡,爸爸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不管分別多久,在終於重逢的那一刻,寶寶興奮得奔到爸爸懷裡又害羞地跑開,接著又大聲喊著爸爸讓他過去看你在床上激動地大跳大叫,你那個小小的身體裡到處都洶湧著喜悅和滿足,你在使盡全身力氣向所有人宣告爸爸在你心裡多麼多麼重要,任何人都不可替代!
昨天我去深圳灣港口接爸爸時,本想帶著寶寶一起,但看到你還在睡,外面又冷,便獨自騎自行車去接爸爸。結果兜兜轉轉一個多小時才看到爸爸的身影。
和小寶一樣,久別重逢,媽媽總是改不了一貫的害羞。走到日夜思念的人面前,不禁靦腆地笑著。爸爸也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嘴裡和之前每次重逢時講著同樣的話: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當我迷茫不知走到哪裡才能見到爸爸時,他呼喚我的聲音穿過熱鬧的人群,那一刻我便有了目標,眼裡重新煥發了光彩。
是的,小寶,爸爸在媽媽心裡同樣是堅定的動力,溫暖的源泉,不可替代的存在。
爸爸在,寶寶就有安全感,爸爸離開,寶寶幼小的心靈也立刻無所依附了。
此刻爸爸已經在路上了,我等著,懷著複雜的心情……
……
小寶,今天又已經飛到了12月24號,馬上就耶誕節咯,今天應該是平安夜吧。
從早上一直到剛才一直在網上給奶奶、爺爺和爸爸買衣服,作為新年禮物,應該是要到元旦節收到了。其實主要是給奶奶買衣服,昨天給小寶買的一大堆衣服已經收到了,並且天公作美,今天就變了晴天,希望今天把小寶的衣服都可以洗出來曬乾,那樣就能給你這個冬天更多的溫暖啦。
前天奶奶去超市給媽媽買了一個很好的保溫飯盒,花了200多呢!雖然媽媽和奶奶嘴上都說不要在意錢,但怎能不在意呢,畢竟對於我們這個小家來說,錢越來越重要了。但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媽媽和奶奶更懂得理解和愛護對方了,都在力所能及地給予對方更多的關懷。
從爸爸回國之後,這幾天一直待在家裡,奶奶心裡也很不愉快。昨天晚上爺爺過來吃飯,又再次向爸爸重申不要再去日本,好好在國內找個工作,安心下來,認認真真想一下明年寶寶上幼稚園的正事,爸爸依舊以沉默相對。
可以看得出來這幾天奶奶對媽媽更加的上心,我覺得在她心裡或許是又多了一些愧疚。她既對自己的兒子怒其不爭,又對自己的兒媳哀其不幸。奶奶對爸爸的愛在我看來可以數得上世界第一等了。以前爸爸做一些不恰當的事,奶奶也從來不會苛責爸爸半句,都會力所能及地替他開脫,盡可能地去理解自己的兒子。但是這次出國事件蔓延到今天,似乎也要把這個天底下最偉大的媽媽的溫柔消磨殆盡了。
她一直以為爸爸總會回頭的,出去看一看轉一轉便罷。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確實鐵了心,想要在外面的世界好好闖蕩一番。
你會不會想問媽媽心裡怎麼想的?
媽媽每天都處於極度的矛盾之中。我也看得出來爸爸這次回來不僅大家沒有預期的那麼開心激動,連爸爸自己也在奶奶有意無意的埋怨中變得心事重重起來。
奶奶最近總是數落爸爸:“一個大男人天天在家沒事幹,看見都煩!”
爸爸也承受很多。
當一個人認定了一件事,並且要頂住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與阻撓,需要的勇氣和決心可以與泰山相提並論了。
所以在這一點上,爸爸確實是好樣的。
媽媽的話,我依舊踟躕不前,猶豫不決。我擔心真的要出國了,姥姥姥爺那邊會怒氣衝衝地找爸爸興師問罪,斥責他為什麼要一直給自己的女兒洗腦,我擔心爺爺更會暴跳如雷,爸爸出國已經是把他生活的希望抽離了五分之三,如果媽媽和寶寶也跟隨爸爸出國了,對爺爺來說,維持他生活下去的動力就完全枯竭殆盡了,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會不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奶奶確實開明許多,她自己承擔著相思之苦和憂心忡忡,盡可能地放飛自己的孩子去外面的天地,但如果她明確地知道自己的孩子只會越飛越遠,回頭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並且會帶走自己的孫子,也是自己最後唯一的希望和生活動力來源,或許也會崩潰……
我擔心會給這幾位老人帶去無法彌補的致命傷。
小寶,你是不是會問:媽媽,你說了那麼多,還是沒說到你自己的想法啊?
是啊,我自己,我自己……
寶寶,我已經把自己弄丟許久了。
我,作為獨立的人,我的專屬的個人想法是什麼呢?
我想去體驗各種各樣的生活方式,就像我很喜歡坐車,尤其是長途車,尤其是爸爸開的長途車。因為我可以一直一直看車窗外的風景。或許內心裡,我比爸爸更貪戀改變。因為爸爸遇到好看的風景會情不自禁地下車駐足,好好欣賞一番,但媽媽似乎有一種對停下來的懼怕,我更喜歡在持續行駛的車上走馬觀花地看著窗外的景色,但一說要下車好好看看,我就很抗拒。小寶,你說媽媽這是一種什麼心理呢?
我從來都熱愛自由,嚮往遠方,期待改變。
只是媽媽被困住了,被壓住了。
中午爸爸來給媽媽送飯,昨天晚上爸爸說希望媽媽同他一起去銀行轉錢,將曾經是媽媽結婚的彩禮錢,11萬,兌換成日元然後轉出去。
很奇怪,對大家都視為重中之重的錢,對於我個人來說,並不十分看重。尤其是當爸爸需要的時候,哪怕當時內心會有一些疑慮會有一些不情願,但總會悉數交給爸爸。
不曉得這是一種怎樣的信任,還是什麼?
小寶,也越來越大了。就是依舊還喝夜奶,不好好吃飯。真是愁人啊。
另外,你這個小寶,脾氣也越來越大,媽媽想通過遊戲引導你溫柔平和下來,你卻是見招拆招,媽媽拿什麼玩具你就丟什麼玩具,甚至會去砸去打,哎,實在是發愁呢。寶寶,希望這只是你成長過程中正常的一環,未來會一點一點改善,終將成長為一個溫柔且堅強,負責且獨立的人。
……
寶寶,想不到啊,再次落筆時已經跨完年了,此時已經進入2024年1月4日了。
更令媽媽想不到的是,在即將進入新年的最後幾天居然全部在醫院裡度過。2023年的12月26日,中午爸爸給媽媽送飯時,兩個人還在飯後相伴到不遠處的深圳灣散步,一路上沿著一條美麗得無與倫比的花河漫步,我坐在灑落著點點陽光的草地上在爸爸的鏡頭前笑靨如花……一切都是那麼美麗從容,直到中午的不適漸漸襲遍全身,以至於不得不匆匆離開如此妙不可言的景致。
爸爸把我送回校區依舊不放心,我安慰他沒事,讓他放心回去。可是當爸爸剛離開,在我關門的一刹那只覺得呼吸急促,頭暈目眩,幾乎稍微一鬆懈立馬就能昏過去。我害怕極了,也顧不得打擾,趕緊叫醒正在休息的同事跟她說了情況,又打電話給爸爸,好在他並沒有離開太遠。
不一會兒媽媽就被氣喘吁吁跑來的爸爸接走了,直接坐車去醫院。
在醫生問我病情的時候,媽媽一時間沒忍住竟然哭了出來。醫生問我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事,給自己太大壓力,因為據她觀察,我走路或者用手指鼻尖都沒有任何問題,最後她建議我去掛個心理醫生的號。
確實,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媽媽都為爸爸還回日本的事情鬱鬱寡歡,為是否要跟隨他一起出國的事憂心忡忡,許是真的壓抑到了一個極限吧。
本以為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做檢查,沒想到還預約上了一個下午六點的。心理科的號我並沒有去掛。
因為離檢查還有很長時間,爸爸就帶著媽媽去外面逛了逛,他問我想不想吃啥,兜兜轉轉,最後進了一家腸粉店,點了一份蛋腸,一份灌湯包,爸爸還要了一份熱豆漿,我嫌太甜,只喝了一口。
等吃飽喝足,正好也接到了醫院打來通知我去做檢查的電話。做核磁共振之前,爸爸緊張地安慰著媽媽:一定要把眼睛閉上,一定不能睜開……
從來,爸爸嘴上都在極力撫慰我的情緒,告訴我沒事的,不用怕,他在,但,一直一直,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出賣了他真正的內心:爸爸其實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到我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就驚慌失措地噓寒問暖,生怕我有任何閃失。
爸爸害怕失去媽媽,我也是。
以為這次有驚無險,早些休息便會慢慢恢復了。但晚上睡下後,等媽媽再醒來時便開始急速地抽搐,然後便不省人事,再清醒時,身邊已經多了兩個醫務人員——媽媽再次上了救護車。
相似的場景,相似的恐懼,時隔兩年多,再次襲來。
在醫院住了一周,爸爸的叔叔嬸嬸過來探望,爺爺奶奶帶著小寶也時常過來慰藉媽媽的相思之苦,爸爸則每天晚上都守在媽媽身邊。尤其是第一天晚上,媽媽反反復複醒來多次,每次都能看到爸爸坐在旁邊,從不曾眯個片刻。
到了30號,姥姥姥爺和姨姨在坐了八九個小時的汽車、火車之後終於在晚上9點半左右到了深圳,爸爸也很早就在火車站等著去接了。
我一直給姥姥發資訊讓他們先去酒店休息,畢竟勞累了一整天,姥姥身體也不好。可最後姥姥姥爺他們還是在下了火車之後連飯都沒有來得及吃便跟著爸爸來到了醫院,可憐天下父母心!
當時已經是休息時間,病房裡也熄了燈,大家不好久呆,也不方便聊天,姥姥他們看了我之後,應是先求個心安,才跟著爸爸出去吃飯。本來來一趟很不容易,姥姥還帶了好多家裡做的燒餅,雖然我並那麼愛吃。
到了第二天,姥爺他們便很早過來了寶寶和爺爺奶奶也來了,大家聚在一起寒暄著。
我表面上附和著姥姥的開導,但心裡依舊有千斤重,爸爸的事情得不到解決,這個心病怕是總也好不了了。中午,爸爸帶大家出去吃飯,飯後又領著姥爺他們出去轉了轉,這是姥姥姥爺他們第一次來深圳呢。
可是到了下午,事情的發展就沒有那麼和諧了。爺爺最終是怒氣衝衝地把爸爸要去日本的事情告訴了姥姥姥爺,中間如火山爆發一樣的情節,媽媽不願意再去回顧,總之大家的心情都跌到了穀底,姥爺對媽媽恨鐵不成鋼,姥姥雖然也生媽媽的氣,但最終是心疼戰勝了不滿,還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病房找媽媽,再一次地,姥姥又哭了,她飲泣而言:不管啥時候,媽最心疼的都是你……
以前總覺得姥姥太過堅強,幾乎是不懂落淚的人。後來,姥姥的爸爸去世,再後來,媽媽出嫁,然後,媽媽生病……對於姥姥的淚水,我見得越來越頻繁了。
就這樣,2023年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痛和一場意料之中爆發的家庭矛盾中徐徐落下了帷幕。
2024年一月一日,姥姥他們回河南了。後來我給你的舅舅舅媽打了一通電話,出乎意料的,舅舅也成熟了很多,他和舅媽的一席話解開了我的心結,也讓我和姥姥姥爺達成了和解。
真的,家人確實是最重要的。很多事情,也並非一成不變的。
把自己的生活活成溪水,平緩而靈動,而不是活成堅冰,凝固自己,冰冷別人。
現在媽媽又回來上班了,爸爸中午送飯時依舊關懷備至。他剪了頭髮,刮了鬍子,從一個滄桑的“野人”終於回到了正常人的模様,看上去也終於恢復了一些精氣神,爸爸辛苦了。
或許媽媽這個慢性病會如影隨形我一生,但媽媽已經想通了,順其自然就好,或許本就沒有可以根治的病症,就像誰的人生都有缺憾一樣,此事古難全。
最後結尾在今天早上聽到的幾句話吧,字面上看有些消極,但媽媽真的很喜歡,反而覺得裡面透露著無比從容的智慧:麵條裹著湯汁滑入胃中,這刹那,我也感慨,我也想落淚,這面不錯,幸好沒有死在昨天。
媽媽於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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